共和国与德性——简谈《喀提林阴谋》中罗马共和国的败坏|城与邦

新鲜事 admin 2023-09-18 13:49 89 0

评论夹杂在对历史事件本身的叙述中,而对史实的描述和对细节的考究在书中的地位反而退居其次。

喀提林战争本身并没有直接的关联,而与此相对应的是,书中对战局本身的记述却被相当程度地压缩了。

从这样的布局中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撒路斯提乌斯写作的重点显然并不在于原原本本地告诉读者这场规模并不算太大的叛乱战争本身是如何被扑灭的,他更关注一些其他的东西在深受实证史学传统影响下从事研究和阅读的当代人此时当然会产生疑问:撒路斯提乌斯写作的目的究竟何在?他在历史写作背后关注的焦点又是什么呢?。

要了解撒路斯提

▲ 喀提林(右下)于世人心中的既定印象,画作中可见一斑(Cesare Maccari《西塞罗反喀提林》(1888))一、喀提林阴谋与罗马共和国的衰败  作为恺撒的亲信和拥护者,当恺撒在公元前44年于元老院遇刺之后,撒路斯提乌斯随即宣布退出政治生活,从事著述。

在不久之后,撒路斯提乌斯创作了记述喀提林叛乱的《喀提林阴谋》一书在恺撒遇刺和撒路斯提乌斯写作《喀提林阴谋》之间的时间段中,罗马城内风云突变屋大维进军罗马并被任命为执政官,之后屋大维与安东尼、雷必达结成同盟,史称“后三头”而与之前克拉苏、庞培和恺撒于公元前60年结成的“前三头”同盟相应并立。

与此同时,当年在处理喀提林叛乱中立下了重大功劳的西塞罗也在同一年年底被安东尼shahai至此,《喀提林阴谋》中所涉及的全部主要人物都已经不在人世:除了西塞罗外,恺撒被布鲁图斯等人刺杀,加图早已选择自裁,而喀提林等叛军当然也已在当年的战争中战死。

已谢幕,他们都属于上一代人了与此同时,下一代人中的佼佼者才刚刚登上舞台经历了共和国晚期数十年动荡的撒路斯提乌斯此时应该已经相当清楚地意识到,无论是“后三头”中的哪一个人最终能够在恺撒之后执掌大权,罗马共和国都将无可挽回地走向终结。

事实上,共和国政制走向衰败的道路早在多年前就已开始甚至可以认为,从“前三头”结盟的时候起,之后发生的一系列事件都有着某种必然性,而罗马共和国的命运也因此而注定了值得注意的是,喀提林阴谋发生在公元前63-62年,而“前三头”之盟则仅仅在两年后就缔结了。

撒路斯提乌斯所记述的喀提林叛乱事件与之后共和国逐渐走向衰亡的历史之间似乎存在着某种前后接续的关联如果将撒路斯提乌斯另外两部著作也都纳入考察的范围之内,就会发现这种关联将会体现得更为明显《朱古达战争》(Bellum Iugurthinum

)记述了新人马略的崛起和苏拉的初试锋芒,而《历史》(Historiae,或译为“纪事”)则记述苏拉去世之后的共和国历史三部著作构成了一个完整的序列在朱古达战争开始之前,马略和苏拉还没有正式登上共和国的核心舞台,而在喀提林阴谋之后不久,恺撒等人的结盟和得势则预示着共和国即将到来的覆灭。

从这个角度看,撒路斯提乌斯致力于记载的既非喀提林事件或朱古达战争本身的过程,也非在这期间共和国每年都发生了什么,他其实在撰写一部他眼中的“罗马共和国衰亡史”,而喀提林事件和朱古达战争则是他有意挑选出来详细分析的两个标志xingshi件。

从喀提林发动叛乱向前倒推二十年,苏拉就曾率领军队占领罗马,向后十多年则有恺撒跨过卢比孔河夹在二者之间的喀提林叛乱固然没有对共和国直接造成毁灭性的打击,然而却不但继承了前者(参与喀提林叛军的不少战士都是当年苏拉的老兵),也同时预示了后来发生在法萨罗的惨烈战役。

在这个意义上,讨论喀提林阴谋就相当于在讨论罗马共和国的衰败历史我们可以断言,撒路斯提乌斯在《喀提林阴谋》中最关心的就是共和国的命运,更具体地说,他想要探究曾经看似坚不可摧的罗马共和国是如何一步步败坏、以至于不可救yao的。

国的败坏首先是共和国德性的败坏整部《喀提林阴谋》一共分为六十一章,从第一章开始直到第十三章都可看做全书的引言,讨论的核心是罗马共和国的德性是如何一步步被侵蚀并最终消亡的,这部分内容占到全书篇幅五分之一。

对德性问题的讨论也一直贯穿之后的所有章节,撒路斯提乌斯将元老院一方和叛军一方每个关键人物也都看做了德性分析的对象在元老院一方,被选为执政官的西塞罗是喀提林最积极的对抗者,而叛乱首先针对的也是西塞罗不过撒路斯提乌斯显然有意淡化了西塞罗在对抗阴谋过程中起到所起到的作用,反而通过记述加图和恺撒在元老院发布的两篇演讲强化了这两人的形象。

而在叛军一方,喀提林无疑是唯一的中心,全部的阴谋都围绕着他逐渐铺展开,因为在喀提林身上我们似乎同时能够看到相反的两面,他既是一个堕落残暴的邪恶之辈,同时在作战时却也展现出了高贵勇敢的一面。

拢的年轻人他就是依靠这些人提供伪证和伪造者他要这些年轻人把荣誉、命运和危险都不放到眼里,后来,当他把他们的好的声名和谦虚的美德搞得一干二净的时候,他就要他们去干更大的罪行。

即使没有方便的借口来胡作非为,他仍然要陷害和谋杀有罪的和无辜的人确实,他宁肯毫无必要地干邪恶的和残暴的勾当,也不愿意使他们由于无所事事,而双手和头脑变得软弱起来(16.1-3)  喀提林的邪恶不但体现在他自己的贪婪和放纵,更体现在他对周围年轻人的败坏。

即使不出于任何理由或借口,喀提林都想要诬陷和谋害无罪的人撒路斯提乌斯的这段记述是如此经典,以至于后来奥古斯丁在《忏悔录》中描述他自己的“为恶而恶”时都将这里的喀提林作为极端邪恶之人的代表但是在全书结尾处,我们似乎看到了一个与此处的形象完全不同的喀提林:。

当喀提林看到他的军队已被打败并且只剩下自己身旁的一小队人的时候,他考虑到自己的高贵出身和先前的地位,于是便冲到敌人最密集的地方去,战死在那里,他是在多处负伤之后才倒下去的(60.7)  战场上的勇敢和身先士卒无疑是重要的德性,甚至可以认为这正是拉丁文中“德性”(virtus)一词的最初意涵。

一个在战场上展现出高贵德性的人与此同时竟然也如此地败坏和堕落,两种相反的品质同时汇集在了一个人的身上我们今天并没有更多的文本材料证明喀提林在战场上是不是因为“自己的高贵出身和先前的地位”而身先士卒,但至少撒路斯提乌斯在本书中展现给读者的喀提林是一个这样的形象。

得最为明显:  从年轻的时候起,他便非常喜欢内战、杀戮、抢劫以及政治上的相互倾轧,他的青年时代便是在这类事情中间度过的。

他有钢筋铁骨般的身体,经受得住常人绝对不能忍受的饥饿、寒冷和不眠他为人胆大妄为(animus audax),不讲信义,翻云覆雨,无论什么都装得出、瞒得住他觊觎别人的财产,挥霍自己的财产;而且他的情欲(cupiditatibus)十分强烈。

他具有相当的口才(eloquentiae),但是没有什么见识(sapientiae)他的错乱的灵魂(animus)总是在贪求(cupiebat)着穷凶极恶、难以置信和希奇古怪的东西(5.1-5)  在这段对喀提林根本品格的概括中,传统意义上正面和负面的描述交替出现。

多的智慧虽然在这段对喀提林的总体评价中,负面始终压过了正面,即使在《喀提林阴谋》全书中也同样如此,不过读者依然会发现似乎很难用单向度的“德性”或“没有德性”来评价喀提林这个人物。

如果我们不轻率地认为这的主题有着密切的关联。

如前文中所指出的那样,撒路斯提乌斯在《喀提林阴谋》中最关心的问题是共和国的衰亡以及这种败坏背后所体现出来的德性的败坏,他希望通过这部作品来对共和国的德性败坏问题作检讨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们可以大胆地认为,喀提林身上体现出的德性的张力和共和国中德性的败坏在相当程度上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甚至我们可以将这两者看做是一张牌的正反两面,当我们回答了其中一者时,另一者的答案也将呼之欲出在这二者之中,“德性”的概念反复出现,而恰好撒路斯提乌斯在正文叙事部分之前的引言中花费了相当多的篇幅探讨罗马的德性变迁史。

因此,在直面最核心的困难之前,我们有必要先对这一经常为现代实证史学家所忽视的段落做一番详细的考察

而是笼统地称之为王政时代。

他没有详细讲述罗马历史上各个贤王如何为罗马添砖加瓦,而是强调了元老院的作用:  被选出的少数人虽然年迈力衰,但他们却因其智慧而拥有强大的灵魂力量正是这些人操持着国家的事务由于他们的年龄或由于他们都有类似的职权,所以他们都被称为元老。

到了让最好的人来统治  国王因为暴政而被废除,共和国在此基础上建立。

人们心中充满了对光荣的渴望,而年轻人能够忍受战争的艰苦这一时代的罗马人热爱在战争中求得光荣,同时也喜爱与之相关的武器、战马,而非纵欲狂欢财富在他们看来只是附加的东西,而真正值得追求的目标只有无限的声名,因而“他们渴望人们的赞美,但对金钱却挥霍无度”(7.6)。

他们之所以挥霍金钱,并不是因为本性中的贪欲,而是因为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贪欲这个时代里战争中的光荣已经是罗马城中最流行的东西了。

在战胜了迦太基之后,罗马在陆地和海洋上都已经不再有任何值得一提的对手,而也正是在这个时候,罗马人逐渐走上了败坏之路恶习开始蔓延,首先出现的是野心:  但是最初使人们的灵魂受到促动的与其说是贪欲毋宁说是野心——野心确实是一种缺点,但是它还不算太违背道德。

因为光荣、荣誉和权力,这些是高尚的人和卑劣的人同样热烈期望的,只是前者通过正当的途径获得它们,而没有高贵品质的后者通过狡诈和欺骗取得它们罢了(11.1-3)  撒路斯提乌斯告诉读者,野心会比贪欲更早出现并使人的灵魂受到促动,因而可以认为野心代表了某种处于中间位置的过渡状态。

现本身则意味着败坏的第一步。

因而,虽然撒路斯提乌斯相当宽容地认为对野心的热望不至于太过违背道德,但是他仍然承认野心是一种缺点,其所以被认为“还不算太违背道德”,只不过因为与之作比较的对象是更糟糕的贪欲而已如果将追求“光荣、荣誉和权力”的时代称作是荣誉政体的时代,那么这一时代可以被排列在最好的时代和接下来充满贪欲的糟糕时代的中间。

然而,一旦德性开始败坏就一定不会停留在某一步上,败坏不加以遏制的结果一定是进一步的败坏在从荣誉感下滑到野心之后,贪欲也很快继野心之后产生了:  贪欲意味着金钱,而智者是决不会追求金钱的这种恶习就好像沾上了危险的毒yao一样,它能使极为健壮的体魄和灵魂萎mi下去。

没有任何东西能使这种无限的、永无满足的贪欲缓和下来,丰足不行,匮乏也不行(11.3-4)  和野心相比,贪欲又进一步让罗马人的灵魂向深渊下坠了一大段距离在贪欲之中,我们已经不再能找到任何高尚的东西,德性已经接近于走向彻底的败坏。

不过野心和贪欲之间并没有隔着不可跨域的藩篱,两者之间事实上只有一步之遥当灵魂开始向野心堕落时,下一步必然会通向贪欲根据撒路斯提乌斯的描述,罗马共和国历史上的这一转变在苏拉的时代最终完成:   但是在路奇乌斯·苏拉通过武力取得了国家的统治权,从而使一切事物在好的开端后面出现了不祥的结果之后,所有的人便开始动手劫掠起来。

……(苏拉)允许他们过骄奢SEO逸的生活,放松了纪律对他们的约束在温柔乡一般的、可以纵欲的国土上所过的无所事事的日子很快便使他的士兵们的好战精神萎mi下来了(11.4-6)  苏拉为了维持自己在罗马的威权,就需要得到士兵的支持,而他获取军队支持的方式则是赋予他们“过骄奢SEO逸的生活”的自由。

撒路斯提乌斯用罗马历史上的实例向我们展示了野心是如何最终导致贪欲的  贪欲的横行还并不是堕落的最后一步,因为贪欲本身也会引发进一步的败坏也就是说,各种与德性相违背的行为会与贪欲相伴而生:  因此,由于财富的缘故,同狂妄自大结合在一起的奢侈与贪婪便沾染上了我们的青年一代。

他们干着掠夺的勾当,毫无节制地浪费;他们毫不珍视自己的财产,却又觊觎别人的财产;对于节制、贞节,人的和神的一切事物,他们无不采取蔑视的态度;简言之,他们既极为胆大妄为又毫无顾忌(12.1-2)  撒路斯提乌斯这里提到的“我们的青年一代”当然指的是在苏拉之后的那一代人,也就是《喀提林阴谋》这部作品中所描述的那一代罗马年轻人。

不可否认这些年轻人获得了前所未有的自由,可以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不过这种没有限制的自由同时也意味着德性的彻底消亡没有限制的后果使得他们挥霍财富,他们的上一代人或许只是贪婪,但未必会毫无忌惮地抛弃节制的美德,但这一代年轻人已经放弃了这种仅存的品性。

他们因为浪费和妄为而失去了自己的财产,同时他们显然也没有吃苦耐劳的毅力,于是他们唯一的出路便是掠夺别人的财产当他们无所事事的时候,就通向了犯罪:  一旦年轻人荡尽了他们的财产,就是这些恶习唆使他们去犯罪,于是他们便更加肆无忌惮地不择手段地去追求金钱和挥霍浪费的生活。

(13.5)  撒路斯提乌斯并不认为罗马的堕落是一次性的事件,在他看来,德性会沿着一条独特的序列逐渐败坏下去首先是智慧,然后是与之相关的光荣,光荣走向了反面就成为了野心,野心牵引出了贪欲,贪欲不可逆转地通向奢侈,而充满了奢侈与放荡的罗马正是喀提林式的阴谋得以滋生的土壤。

虽然表面。

我们以灵魂统治,而让身体服从其中一者我们与诸神共有,另一者则与禽兽共有(1.2-3)  虽然撒路斯提乌斯认为在理想的状态下,灵魂应当统治身体,不过通过对德性序列的讨论,我们会发现事实并非总是如此智慧是灵魂统治身体的模范状态,与智慧的状态相隔越远,则灵魂的地位就愈低下而身体的地位愈高,与智慧最远的奢侈意味着身体完全控制了灵魂,人的灵魂秩序被彻底颠倒了过来。

换句话说,人变得愈发接近兽,而非神  即使我们不像一些研究者那样认为撒路斯提乌斯在写作此处的德性变迁史时直接沿用了柏拉图《理想国》第八、第九卷的模式[2],我们仍然会发现,撒路斯提乌斯和柏拉图对人性的观察和对德性败坏的分析有着惊人的相似,这足以证明撒路斯提乌斯在《喀提林阴谋》中对罗马的考察有着普遍人性层面上的意义。

如果从奢侈再沿着这条道路向前推进一步,必然的结论就是在堕落的罗马城将会出现一位僭主从结构上说,对喀提林的分析紧接着对德性序列的叙述,因而我们可以认为,喀提林就是一位潜在意义上的僭主喀提林最终失败了,但是他的失败并不意味着共和政体真正恢复了原初的力量,因为在喀提林之后不久,许多新的僭主式的人物即将在罗马涌现。

正如柏拉图所指出的那样,即使是在一个充满了奢侈和贪欲的城邦中,也会生活着各式各样的人,其中不乏一些人拥有更高的德性在《喀提林阴谋》中,撒路斯提乌斯除了喀提林外,对加图、恺撒和西塞罗也颇为重视,我们不妨将此处得出的德性序列运用到他们身上,为他们在这一序列上找到自己的位置。

▲ 人们的德性相次,一如柏拉图所描绘的金银铜铁论三、德性序列视野下的罗马人  如果从历史事件本身来看,当时担任罗马执政官的西塞罗在对抗喀提林阴谋的过程中当然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不过正如许多研究者所指出的那样,撒路斯提乌斯在书中显然有意淡化了西塞罗的地位。

这种处理方式是撒路斯提乌斯的历史纪事为人所诟bing的原因之一不过西塞罗的形象也并没有完全消失,无论如何,正是因为西塞罗的作用,叛军全部的计划和手段才被罗马人得知。

西塞罗指示高卢使节假装对阴谋很感兴趣,以使阴谋者的罪行尽可能地暴露,这既可以体现出他的智慧,也可以证明他对共和国的热忱这样的记叙在相当程度上可以对应于撒路斯提乌斯对罗马黄金时代中那些元老的描述:“他们却因其智慧而拥有强大的灵魂力量。

”我们可以有着平行的地位,我们有必要将这两人对照起来分析。

诚实正直前者出名是由于他温和并富有同情心,后者的严正给他带来了威望。

意味着我们可以将加图和凯撒在德性序列上安排在相同的等级上最合适的位置无疑是光荣。

对于恺撒而言,他追求光荣的方式是战争,因为“他渴望巨大的权力、一支军队和一场新的战争,因为只有在这一场战争里,他的辉煌的功业才能充分展现出来”(54.4-5)而加图则并不主动追求名誉,但名誉会因为他的道德随之而来。

加图和恺撒的不同之处在于,加图获得光荣的方式是依靠他的德性,而恺撒则希望通过战争来满足他的野心虽然在《喀提林阴谋》的文本中,这两人都可以在德性序列中被放置在光荣这一层级上,但是加图的德性是稳固的,然而恺撒式的追求光荣的方式恐怕难免在可见的未来会有走向野心-贪欲-奢侈序列的危险。

最关键性的困难仍然在于喀提林,我们依然要面对最初提出的疑问:如何理解喀提林身上展现出的德性的张力?和一开始时不同的地方在于,我们现在已经对撒路斯提乌斯心中的德性序列有了明确的认识,同时也能够将全书中其他的人物排列在这个序列之中,因而就可以将喀提林与这些人物作比较。

在前文中,我们只是对第五章描述喀提林品性的那一处关键性的文本做了简单的讨论,认为其中掺杂着正反两个方面,在这里我们有必要对这段文本做更细致的分析  在这一段话中,作者首先告诉我们的是:  路奇乌斯·喀提林,贵族家庭的后裔,同时在灵魂和身体方面有着大的力量,但天性却是邪恶和堕落的。

(5.1)  这句话中的表述和全书第一章第一段话中对人之为人的界定有着相当密切的关联让我们重新引用这段文字:  反之,我们全部的力量同时在于灵魂和身体我们让灵魂统治,而让身体服从其中一者我们与诸神共有,另一者则与禽兽共有。

(1.2-3)  撒路斯提乌斯认为喀提林“同时在灵魂和身体方面有着大的力量”,但并没有明确指出喀提林是灵魂压过了身体还是身体压过了灵魂根据之前得出的结论,灵魂越占主导地位则越接近智慧那一端,反之则越接近奢侈那一端,这意味着如果我们要考察喀提林在德性序列中的位置,还需要继续往下阅读:。

从年轻的时候起,他便非常喜欢内战、杀戮、抢劫以及政治上的相互倾轧,他的青年时代便是在这类事情中间度过的(5.2-3)  对政治的爱好意味着喀提林拥有极强的野心在整个德性序列中,野心是败坏的开端,其主要的意涵当然是负面的,但是并非最糟糕的。

似乎喀提林和加图、恺撒(尤其;而且他的情欲(cupiditatibus)十分强烈。

他具有相当的口才(eloquentiae),但是没有什么见识(sapientiae)他的错乱的灵魂(animus)总是在贪求(cupiebat)着穷凶极恶、难以置信和希奇古怪的东西(5.4-5)  在这段描述中,“情欲(cupiditatibus)十分强烈”和“贪求(cupiebat)着穷凶极恶、难以置信和希奇古怪的东西”无疑指向了贪欲,而“觊觎别人的财产,挥霍自己的财产”则更类似于奢侈放荡的状态。

后者是德性序列中最低的一项,而前者则是次低的一项撒路斯提乌斯专门强调了喀提林身上“没有什么见识(sapientiae)”,也即没有智慧,这相当于说喀提林在德性序列中缺失了位于最上端的一环  将以上的分析放在一起来看,会发现喀提林身上出现了德性序列中处于不同位置上的多个成分。

野心、贪欲和奢侈在他的身上体现得非常明显,但是从全书结尾处(60.7)那段相当动人的描述中我们也可以看到喀提林对荣誉的追求与此同时,喀提林即使在兵力处于劣势的情形下也不愿意吸收奴隶的力量(56.5),也正是出于他内心中对光荣的执著。

当喀提林在煽动跟随者参与阴谋时,他首先强调的也同样是光荣的重要性(20.3)除了位于最上端的智慧外,喀提林几乎占全了德性序列上的每一个位置  喀提林身上展现出德性的混杂和撕裂,虽然他的身上仍然保有因为贵族血统而遗存的高贵德性,但是高贵的德性已经难以抵抗堕落的力量,贪欲和奢侈横行。

于是在喀提林的灵魂中我们看到了一幅奇异的图景:在败坏的底色之上,却依然能见到古老的德性,两者糅杂在一起共同构成了喀提林全部的灵魂图景如果将视线转移到培育出喀提林的大环境中,我们会毫不意外地发现,喀提林时代的罗马共和国有着几乎一模一样的“灵魂”图像。

伟大的美德依然延续,但其地位已经面临严重的挑战,共和国当下流行的风潮是“毫不珍视自己的财产,却又觊觎别人的财产”因而我们就能明白撒路斯提乌斯之所以选择了这样一场并不算太过严重的危机作为写作对象的真正用意所在:喀提林的灵魂状态就相当于罗马共和国的灵魂状态,描摹喀提林身上德性的张力就意味着描摹罗马共和国内德性的撕裂。

二场胜利则发生在共和国元老院的内部,加图在辩论中战胜了恺撒,出于德性的光荣战胜了求取野心的光荣。

第二场胜利被包裹在了第一场胜利的外壳之中,但或许前者比后者有着更重要的意义败坏的惯性不会因为喀提林的覆灭而停下脚步,共和国的未来只会沿着这条下行的道路走得越来越远当恺撒对光荣的追求彻底转变为对野心的追求时,他就将成为第二个喀提林,而这一次无论是加图还是西塞罗都不再能反败为胜。

从这个意义上说,共和国对喀提林的胜利其实有着相当强烈的悲剧性如果我们认为撒路斯提乌斯在全书开篇处推演的德性败坏历程是有其根据的话,那么必然会得出的结论是,无论共和国是不是战胜了喀提林,共和国最终的命运都将无可挽回地走向衰亡。

命运不会因为西塞罗或加图的努力而调转方向,因为这是人灵魂的本性使然

▲ 败坏论,是每个美好时代与衰败时代都消失不了的旋律结语:撒路斯提乌斯的历史写作  在整部书的结尾,撒路斯提乌斯用动情的笔触描述了这场战争最后的结局几乎所有的读者在阅读这些段落时都会发现自己的灵魂受到了相当程度的触动,甚至得到了洗礼和净化。

无疑喀提林事件有着极强的悲剧意味,当然这首先是关于喀提林的悲剧,但正如前文中所指出的那样,喀提林的灵魂就相当于罗马共和国的灵魂,共和国本身的命运同样有着与生俱来的悲剧性进一步说,撒路斯提乌斯对共和国的考察也是他对人性或人的灵魂本性加以反思的过程。

我们甚至可以说,撒路斯提乌斯的历史写作在某种程度上已经超出了特殊性的历史写作本身,而进入到普遍人性的领域  这让我们回想起亚里士多德在《诗学》第九章中对历史学所做的著名的批评,他将历史和诗歌作比较,说道:

因此,写诗这种活动比写历史更富于哲学意味,更被严肃地对待;因为诗所描述的事带有普遍性,历史则叙述个别的事所谓“有普遍性的事”,指某一种人,按照或然律或必然律,会说的话,会行的事,诗要首先追求这目的,然后才给人物起名字;至于“个别的事”则是指亚尔西巴德所做的事或所遭遇的事。

(1451b)[3]  确实如亚里士多德所说的那样,历史叙事首先描述的是“个别的事”,不过这并不妨碍历史著述家以此为起点对普遍人性作更进一步的省察撒路斯提乌斯对德性序列的洞见以及在他的作品中随处可见的对人在灵魂学意义上的考察都使得他的历史写作带有哲学的品格。

后世学者经常认为撒路斯提乌斯是修昔底德史学传统在罗马的真正传人,这或许正是因为修昔底德也恰好是一位为其历史写作增添了哲学品格的历史著述家  撒路斯提乌斯在《喀提林阴谋》中展现出的视野无疑超出了历史事件或“个别的事”本身,他写作历史的真正目的也并不在于记录下曾经发生过的每一个细节,从而可以为后人们的细密考证服务。

他关心的不是事件本身,而是在其背后所能展现出来的人的德性,以及在德性背后的每个人的灵魂图景在普遍性的哲学视野和具体性的历史叙述之间,撒路斯提乌斯找到了一条能够平衡两者的道路,而这也正是他超越一般的历史记述者的关键所在。

注释撒路斯提乌斯,《喀提林阴谋 朱古达战争》,王以铸、崔妙因著,北京:商务印书馆,1996英译本及拉丁文本均参照洛布古典丛书(Leob Classical Library)第116册:Sallust(由J. C. Rolfe译出)。

文中所引部分译文根据拉丁文本和英译本做了一定改动参见麦克奎因(Bruce D. MacQueen):《撒路斯特政治纪事中的》,见刘小枫编,《撒路斯特与政治史学》,曾维术等译,黄汉林校,华夏出版社,2011

【古希腊】亚理斯多德,《诗学》,罗念生译,上海世纪出版集团,2006,p.39 往期相关文章柏拉图的“城邦—灵魂”类比科利奥兰纳斯的爱欲与政治两种视角: 马基雅维利自由理想的现实路径分析

评论区